付生玉没有肯定,也没否定,而是轻声说:“李丹艳的母亲死在了她十岁的时候,她今年三十六岁,二十多年前的案子,悄无声息地发生,又悄无声息地结束,凶手都活着。

    “一个人无法找到证据惩罚二十年多年前的凶手,那就只剩下报复这一条路,李丹艳第一次动手是让泥石流那天自首的凶手杀了她的仇人,她本打算报警,让后来动手的人也一块进监狱,可是没成功。”

    比较难以听懂的案子,武方和略微思索才明白李丹艳的想法:“是蒙太奇手法,重现案情,让凶手死了可以报仇的同时,报警彻查整个村子。”

    时间线上来说,就是二十多年前,李丹艳的父亲母亲死于村里人的。

    李丹艳二十多来回到赵家村,寻找证据许久,发现了一个遭遇与自己母亲几乎一样的女人,所以她想到了用蒙太奇的手法重现当年自己母亲当年的案件,既让凶手死亡,新产生的凶手也无法逍遥法外。

    想法很好,可是李丹艳忽略了赵家村能安稳多年,其中秘辛必然不止是他们隐藏得很好,所以事情发生后村长反应迅速地安排好一切,让警察无功而返,保下了第二批凶手。

    本还没有打算与赵家村鱼死网破的李丹艳,在这一次刺激后,彻底疯狂,她已经不在乎什么法律道德底线,她要这个垃圾的村子永远消失。

    付生玉肯定了武方和的说法:“没错,她最开始选择的就是用蒙太奇手法将那个枉死的女孩代替到自己母亲身上,重现了案件,刚巧那个女孩儿十三岁左右被拐卖,很贴合李丹艳母亲的年龄,而且都是被拐卖没多久就有孩子,经历几乎一样的情况下,彻查这个案子,就相当于给当年枉死的父亲母亲一个交代了。”

    听付生玉说完,武方和认真算了一下时间:“从李丹艳十岁发生的案件,而且当时查出来的话,很容易被判定为冲动过失杀人,那诉讼期限应该是是十年到二十年以内,她错过诉讼期了。”

    错过诉讼期,就等于李丹艳永远不可能为自己的父母讨回一个公道,加上真的过去太久,所有证据已经消失,她父母的尸骨都找不齐全,不用蒙太奇重现案件过程,她就只能看着凶手逍遥法外。

    “法律上的问题我不懂,不过李丹艳应该是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了,才选择用生命来实现复仇吧。”付生玉无奈地说。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加上医生跟护士们一直在大声讨论,还询问病人问题,遮掩了他们谈话的声音。

    而且,如果被人听见的话,付生玉会让两人的谈话听在别人耳朵里就是一片模糊。

    武方和这一次沉默了更久,看医生们快结束了他才再次开口:“虽然不认同,但谢谢李丹艳女士愿意这么做,以后,这个案子不会有人再从云城公安局的档案室里提出来。”

    这个回答是武方和的承诺,他将跟着付生玉一起,对这个案子其他的真相保持沉默,同时对外承认,赵家村案的凶手,只有那个来自首后疯了的赵家村人。

    说到这里,就不用再问下去了,武方和知道,很多事情无法用法律来让凶手付出代价,法律只是一个人生活在人间的最低底线,不是道德的。

    所以有的人愿意付出代价都要用别的法则让凶手受到惩罚,他们可以不赞同,但不能不感谢他们为人间带来不多的相对公平。

    医生们给443388号病人做了个精神检测,最后结果是他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不过目前还算稳定,对问题都有给出正常的回答。

    至于刚才的自杀倾向,医生在检测结果出来后说可能是幻觉造成的压力太大了,加上身体里确实不太舒服,所以导致了他的崩溃。

    一堆学术名词听得付生玉三人头昏脑胀,只能理解医生们大概的意思,更多就听不懂了。

    说完情况后武方和直接问:“医生,那现在他能接受询问吗?对于他的案子,我们还想问一些细节。”

    j市很多精神病犯人都送到这来,医生自然也对病人能否接受询问做了评估,他说:“从检测结果看,443388号病人是能接受询问的,不过他现在问题不是精神能不能撑住,我们发现他的身体有些虚弱,大概是之前乱吃东西的缘故,嗓子受到了一定破坏,问话尽量简短一些,不然他很快就说不出话了。”

    武方和点头表示感谢:“明白了,多谢医生,我们需要一点空间,可以吗?”

    “没问题,这个病房有按铃跟录像的,病人出问题的话按一下铃我们就会过来。”医生说完,指了下灯管开关旁边的按铃。

    等医生护士们陆陆续续离开,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屠亦跑去关上门,然后对病房做了个简单的隔音处理。

    即使自己刚知道了付生玉跟屠亦都是有真功夫的,看到这些电视小说才有的操作他还是两眼一黑。

    武方和捂了捂眼睛:“小道长啊,你倒也不必这么实诚,能不能给我点接受的时间?”

    屠亦愣了一下,继而有点局促地问:“啊?还、还没有接受吗?我看你们刚才聊得挺……顺畅的……”

    “……”武方和深呼吸,“我努力忍着尖叫呢,不明显吗?”

    本来屠亦想摇头的,被付生玉踢了一下jio,立马点头:“挺明显的,我刚下山,对很多事情还不是很懂,之后会注意的。”

    武方和叹了口气,无力挣扎,努力逼自己接受这些玄幻的事情,为了分散注意力,他赶忙走到病床边去看病人的状态。

    病人从刚才开始一直是醒着的,只是他始终没出声,会让人觉得他可能睡着了。

    现在走近了武方和才发现他一直睁着眼睛,而且盯着付生玉跟屠亦看。

    武方和抬手在病人眼前晃了晃,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您好,请问是张先生吧?”

    警方问话都习惯性再确认一遍身份,避免认错、替代的情况发生,而且人对自己名字认知跟其他词语是不一样的,如果真的有问题,人对于自己的名字还可能有特殊反应。

    就比如说现在,病人完全没反应,只是一直盯着付生玉跟屠亦看,从而武方和猜测,他的本名是否对他已经没有作为名字的一种约束力。

    或者更直接点,名字跟身份都是假的。

    武方和看到付生玉想过来,他轻轻摇头,继续问:“不好意思,在这里,我是不是应该称呼您为443388号病人?”

    听到编码的瞬间,病人眼皮抖动了一下,这证实了他确实对自己的名字没有归属感,并且相对来说更愿意承认443388号这个称呼。

    对于付生玉这种接触道法的人来说,名字是一种很特殊的诅咒,它的诅咒内容、来源、持续性,都来自于赋予名字的那个人。

    通常来说,就是我们的父母。

    如果父母对孩子的期望是好的,那孩子的名字就会成为一种幸福的诅咒,它的存在就是父母的念力,可能对孩子进行保护,可能是让孩子未来过得幸福快乐。

    名字是一个人来到世界上最先拥有的、属于自己的东西,它对于一个人的生命来说是陪伴自己最久的东西。

    所以道家里有专门的算名字规则,不是说要起得多好,而是有不能起给孩子带来不好影响名字的底线。

    起到了差的名字,孩子的生命轨迹基本定格,历史上很多人都有改过名字后改运的经历,可见名字对一个人而言是多重要的事情。

    名字有时候也可以体现一个人生命中能承受的高度,有的名字大家都知道好啊,谁不想有个好名字改运呢?

    可也得看自己本身的命格能否承受,不能的话不仅无法改运,还会对自己的命运造成伤害,反而运势更差。

    道家起名不会直接就把名字给定死了,而是取出合适的字让当事人或者父母选,能选到什么样的字,能有什么样的未来,基本就是所属人的命了。

    名里带水大富大贵,然而当这名字不是一开始就选定的,证明自己就没这个运势,强求只会让一切更糟糕。

    同理,如果一个人对自己的名字没有归属感且不承认的话,基本可以确定他对这个名字下的身份做的事情也不太认同。

    显然武方和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他换了个称呼来确定是不是名字的问题,显然病人对属于自己的称呼还是有反应的,没道理单独对自己的名字没反应。

    武方和盯着病人的脸思索一会儿,又问:“443388号病人,你想离开精神病院吗?”

    短句问话可以让对方做出一个相对来说更快的反应,长句问话对方会思考其中句子中存在的问题,就容易对问题里的陷阱做好心理准备。

    躺在床上的病人这回抖的不是眼皮了,连眼珠都一块抖,武方和感觉这频率不是激动,而是害怕。

    他害怕离开精神病院。

    武方和想到刚才在另一个病房里发生的事情,他叹了口气:“阿玉,你来吧。”

    人到鬼门关走一回,大概害怕的就剩鬼了。

    付生玉了然,直接走到病床旁,病人的视线忍不住跟着付生玉走。

    “我只告诉你两件事情,第一,我能救你,第二,我说要保你,不管谁,都不敢跟我当面起冲突。”付生玉微微弯腰凝视病人的眼睛笑道。

    443388号病人喉咙滚动了一下,艰难吐出字来:“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给你下咒的人,没跟你说那东西取出来你就会死吗?可你现在活着,是因为我想你活着,明白?”付生玉语气轻松,仿佛只要她一个不乐意,能把那东西又塞回他的喉咙里。

    病人一想到这个事情,顿时抖了抖:“你……真的能救我?”

    付生玉直起腰:“那要看你想怎么救了,让你在监狱、精神病院里活着肯定是没问题的,你杀了人,我不会帮你逃脱罪责。”

    听罢,病人忽然松懈下来,他原本的身上的肌肉都紧绷着,现在像是放下了压力一样安心躺在床上。

    他说:“我想留在精神病院里,其实,我精神真的有点问题,刚开始……我以为是我幻觉更严重了……”

    病人的喉咙有伤,说得很慢,而且大概这份口供是没法放到档案里的,武方和就没录像,还提醒屠亦别让声音被录进监控里。

    事情发生之前,病人叫张科,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不过他母亲早亡,父亲家暴,从小就被父亲强迫学习,成绩好是好,可精神有问题。

    他不敢跟家暴的父亲说,刚开始是抑郁,高二之后,他发现自己开始出现幻觉,有时候看身边的人,不是人,是一个个戴着鬼脸面具的怪物。

    张科的父亲只看成绩,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人中龙凤,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和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平时就是暴力强迫张科念书,上了初中之后直接把他送到那种封闭式学校了。

    按照张科的年龄来算,他上初中高中那几年,刚好是国内封闭式管理高中风潮,很多学校都效仿逼迫式学习的模式。

    加上那个时期的学校不配备铁丝网跟心理老师,很多学生受不了压力就跳楼了,张科念的就是这种学校。

    偶尔就会有一两个学生从楼上跳下去,遗书里都不敢对父母说一句不好,只说是自己的错,没有达到父母的期望。

    张科直面过一次这种死亡,活生生的人在地面上炸开,鲜血蔓延到脚底下,那张痛苦扭曲的脸,好像还来问过他问题。

    对死亡下意识的恐惧跟抑郁,让张科很快出现了幻觉,他的成绩依旧好,就是看谁都不再是他们真实的脸。

    出现幻觉后第一次放假回家是中秋节,自从张科上初中后,他就再也没有节日了。

    父亲也不会跟爷爷奶奶和其他亲戚过节,只盯着张科学习。

    当回家,推开门后张科看到沙发上瘫着的一团烂肉还张着血肉模糊的大口,他瞬间就跑去卫生间吐了。

    在卫生间里吐了个昏天暗地,父亲不仅没有关心安慰,甚至骂他不知道锻炼身体让身体孱弱生病。

    生病就会影响学习,父亲不等他吐完,掐着张科的脖子把他扔出了家门,让他在小区里跑十圈,回来身上的衣服要是没被汗水浸湿,他就不用回来了。

    以前张科跑步都是拒绝跟痛苦,这一次,他拼命地跑离家,他害怕看到那样的怪物。

    见过父亲后张科的幻觉更严重了点,他感觉自己好像连幻听都有了,因为他某一次在课堂上站起来回答问题后,戴着苍白面具的老师忽然说:“张科同学,我刚才点的是你同桌啊。”

    张科那一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淹没,他不知道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他分不清现实跟幻象的界线了。

    好半晌,张科才对老师试着说:“我……就是想回答一下,看看有没有写对。”

    他平时成绩好,老师接受了他的回答,夸奖了两句后让他以后不可以这么做就放过了他。

    到这时候,张科的感知里,只有文字不会变化了,他原本厌恶的学习,现在却成了他唯一能维持真实的东西。

    幻觉让张科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沉迷学习,每个人都很高兴,没发现他的异常。

    时间很快过去,张科开始高考,在高考结束后他的症状似乎好了点,至少幻听的次数有在减少。

    他自己研究了一下,应该是觉得自己报考大学后父亲就管不到自己了,所以心理压力小了很多,压力一小,症状自然会轻一些。

    报考志愿的事父亲只有一个标准——报最好的。

    这跟张科的想法不谋而合,不管他最终考出来的成绩是多少,他都报一个好的。

    好的学校意味着他可以离家远远的。

    后来他就上了一所不错的学校,因为成绩不错,实习期导师给了他推荐信,让他得以去大厂工作一段时间。

    然而在进入实习期后他才发现,幻觉原来对自己的影响是那么巨大的。

    大学时只要不想面对人就可以避开大部分人群,就连导师都尽量只在网上联系。

    出了大学到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实习,还要跟很多人接触,别说应付那些总是出现的幻觉,就连人,张科都没法辨认完全。

    所以出了实习期张科就被辞退了,他实在是无法适应跟很多人接触的环境。

    被辞退后他有想过要不自己做网络代写就好了,钱少是少一点,可总比回家后被父亲逼死强。

    于是张科从大厂出来就找了家看起来销量还不错的公司投简历,主要做网络代写,并不直接到公司上班。

    他的第一单就是论坛创始人的单子,对方要外包一个论坛,独立架构,数据库全部要新的框架,还要做国外的版本。

    这种数据量十分庞大的论坛肯定不是一个人短期内就能做完的,对方下的单只是做个前端页面,后端、数据库分别找人做了。

    张科因为是网上接单,不到公司,公司跟论坛创始人合作后就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了论坛创始人,让他们自己对接。

    联系那几天论坛创始人跟张科接触过后非常认可他的技术,就向他递出了橄榄枝,说自己公司的待遇不会比他现在待的外包公司差,有什么特殊要求也可以提。

    几天接触下来张科并不排斥对方的交流,可他的幻觉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他只好跟对方说自己不接受到公司上班。

    论坛创始人以为是社恐一类的,就说:“我们公司有提供宿舍,你可以不用到公司本部来上班,但是去公司的宿舍居住可以吗?这样你要是跑路了,我们也能做准备不是?”

    后面半句明显是开玩笑的,张科却觉得对方是怕自己卷了代码逃跑。

    有宿舍的话能剩下一大笔房租费,张科犹豫之下还是同意了,反正他刚入职,就算离开也没有什么赔偿跟违约金,外包公司早习惯了这种事情,让他把代码好好带去论坛创始人公司就好了。

    到了论坛创始人公司后一切都在好转,工资固定,有宿舍,水电自己交,日常的工作就是维护那个好像总是特别容易出问题的论坛。

    张科有一次半夜三点起来维修,忍不住问论坛创始人是不是有人攻击论坛,或者别人的代码有问题,他可以帮忙修改。

    不然这论坛三天一小崩五天一大崩,铁人都扛不住啊。

    论坛创始人当时抱歉地看着他,解释说:“你没发现,论坛崩溃的时候都是有大问题上了热搜吗?其他地方很多规矩,太多话不能说,所以他们就来我们论坛了呀,人一多,总会崩的。”

    “那我给论坛永久性扩容可以吗?或者增加云端临时储存数据,总有办法的。”张科熬得双眼通红,还得一边打字一边维修。

    对面却回答说:“可以,但不是现在,最近就辛苦一点吧,我会给你们奖金的。”

    都说加班给奖金了,张科不好再说什么,却没把对方说可以扩容的事放在心上,在他看来,这基本等于拒绝了。

    当时张科心里嘀咕,可别是老板就想赚个快钱,搞完就跑路吧?

    很快,张科就知道为什么老板那么说了——论坛内容违法,必须暂停营业整顿修改。

    张科当时都做好要熬几天几夜改代码跟处理数据的准备了,老板却说什么都不用动,他准备注销国内的公司,把论坛搬到国外去。

    这时候张科才知道曾经老板到外包公司里做的国外版本是什么用意。

    没有人做网站跟app会一开始就做好国外版的,都是要等国内上线后看一下反响,流量够大、运行稳定才会选择研究国外版本。

    而老板一开始就做好了两套代码,显然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论坛活不久,迟早要搬到国外去。

    老板都说要搬,员工没有拒绝的道理,反正他们都是按自己工作的模块收工资,在哪里运营都一样。

    事情的变故,发生在论坛转移到国外后。

    张科说到这里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来了,屠亦掏出一个葫芦给他灌了点特殊的药水,让他得以继续说。

    “我们把论坛搬到国外后,我忽然发现,每天的代码都会单独运行一个特殊的模块,那个模块自动生成一些非常暴力、拱火、挑拨的回复,有这些回复的引导,论坛里比之前更乌烟瘴气了……”张科疲惫地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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